“贝思……柯德？”
“哟，你醒了啊？”被叫到的人很快地把脸转向声音的方向。托阿尔杰塔送来的药的福，他现在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东西。但遗憾的是“黑骑士”从头发到盔甲都是黑的，以他现在的视力看去，对方可以说是完全融入了王城地下的昏暗背景里，无迹可寻。
不过他看不见对方，对方看得见他。
“你是贝思柯德。”真正的杰兰特用笃定的口气说道，“我们交换了。”
“呵，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？”
“……说的也是。”杰兰特一边说着，一边从地上坐起来，“我睡了很久吗？现在是什么情况？”
“在那之前，你最好先别急着乱动。”贝思柯德冷冷地回答，“那可是我的身体，不是给你拿来这么折腾的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杰兰特点点头，“那么，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，贝思柯德？”
他的语调放得很平，从中读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。贝思柯德皱了皱眉，道：“你没有睡很久。萨芬特拉被打倒了，我们把你带到这里，他们不知道你是杰兰特——这就是你要的情况。”
说到这里，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：“现在在他们眼中，你是神圣天堂的敌人，我却是神圣天堂的守护者——这还真是有趣的局面啊，杰兰特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杰兰特低低叹息了一声，那张属于贝思柯德的脸露出了落寞的表情。所幸这张脸的原主人看不清，不然也许会被自己脸上的表情暴击也说不定。
“你也觉得讽刺对吧？”看不清杰兰特表情的贝思柯德继续用着讥讽的口气说话，“想不到在纠缠交织的命运面前，你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——不过现在最好不要问我怎么变回来，我要知道那个，早就换回去了。”
“……”杰兰特不知道怎么回答，只好沉默。
两人无言相对了一会，在吞噬一切的沉默中，没有得到回应的贝思柯德忽然觉得疲倦起来。他“看”着杰兰特所在的地方，想起刺客少年之前转述过的话，冷不丁问道：“你为什么要跑去那里？”
“嗯？”杰兰特愣了一下。
“我说，你为什么也要去讨伐萨芬特拉？”
“啊，这个啊，”杰兰特眨了眨眼睛，“因为感受到了强大怪物的气息在逼近神圣天堂，我不能对此坐视不管。”
“即使你现在是混沌龙？”贝思柯德冷笑起来。
曾经的金龙又愣了愣。
“那不重要，”在短暂的缄默之后，他慢慢地说道，“我曾经发誓要守护这里，所以——”
“但是，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？”贝思柯德飞快地说道，“你不再是金龙了，那些愚蠢的家伙也不会再把你看做英雄杰兰特。他们会害怕你、追杀你、以你为仇敌。不只是那几个冒险家小鬼，恐怕就是阿尔杰塔，也会毫不犹豫地来杀你呢——就因为你是混沌龙的碎皮，是世界默认的敌人。”
“……”杰兰特垂下了眼睛，不再说话。
贝思柯德嘴角的冷笑也渐渐消失了。
“你的身份所象征的一切都没有了，杰兰特，”他说，“就像五十年前的我一样，变得一无所有。”
“一无所有？”杰兰特重复着他最后说的话，“这样啊……五十年前，你也是这种感觉吗，贝思柯德？”
“呵，你说呢？你说我该是什么感觉？”贝思柯德近乎尖刻地反问道，也许正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是杰兰特，所以他才无法很好地保持镇定，“你在我眼前变成了和敌人一样的龙，该死的黑龙宝玉融入了我的身体，黑暗精灵把我从阵地上像拖沙袋一样拖走……力量、荣誉、地位、战士之前的情谊，在那一天我所有过的东西都被这可笑的命运化为乌有——你说我是什么感觉？”
他甚至自嘲地低笑起来：“你以为我追逐古代人是为了什么呢？我只是想获得力量，向夺走我一切的命运和那个人复仇罢了。什么混沌龙、什么世界、什么预言，我为什么要去关心那些？可你还是——”
曾经的王室近卫队队长突然住了口。他疲惫地阖上眼睛，用手按了按太阳穴：“算了，和你解释这些做什么，反正……”
“我明白了，贝思柯德。”杰兰特用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。
“什么？！”黑骑士蓦然睁开了眼睛。
“我明白你的想法了，贝思柯德。”杰兰特破天荒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第二遍，“你并不想危害这个世界。”
“……你想说什么。”
“我想说，我们可以不必做敌人了。”杰兰特轻轻松了一口气，仿佛是卸下了什么重担。贝思柯德能感觉到他周身一直压抑着的某种东西被释放了出来。有那么一瞬间，那股气息给人的感觉，像是五十年前刚刚走进王城时、还未经历过背叛的杰兰特。
“能够放下指着你的剑，真是太好了。”他真心实意地说道。
“……你是不是忘了，现在你是黑龙，该是我用剑指着你才对。”
“但是我还是我，你还是你，”杰兰特回答，“只有自己能决定自己做什么，贝思柯德。不论怎样，我都会继续我的守护，这一点不会改变。”
“……该说你不愧是为了责任而活着的龙吗？还真是死心眼到一定程度了啊。”
“这是我想要兑现的承诺，和责任无关，贝思柯德。”
“哦~原来你也有‘想要’的事情吗？”贝思柯德微微眯起眼睛，“我以为除了责任，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。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杰兰特显得有些不满起来，“如果有可能，我并不想与你为敌。”
——我不想做你的敌人。
在贝思柯德反应过来之前，他的身体便已经放松了下来。
不愧是杰兰特啊，他想。
只是一句话，一句话就够了。先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、被背叛和五十年的追杀划出的深深鸿沟，在这句话说出的瞬间便已消弭于无形。持续了漫长时光的某个疑问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答，以至于一种尘埃落定的喜悦竟在黑骑士的心里扩散开来。
他忍不住笑了起来：“是这样，那我也明白了，杰兰特。”
